北京晚报·五色土 | 作者 管弦
蒋,本义为菰,是禾本科菰属多年生浅水草本植物。
菰生在浅水里,开淡紫红色小花,果实叫菰米、雕胡米。嫩茎经菰黑粉菌寄生后膨大,叫茭白。菰也直接被称为茭白、茭笋、菰蒋、菰蒋草等。
【资料图】
以蒋为姓,将菰之“孤”性发扬光大。
《金石昆虫草木状》之“菰”
菰生水中时
菰(gū),是可以晕染成水彩画的。
“菰生水中,叶如蒲苇。其苗有茎梗者,谓之菰蒋草。至秋结实,乃雕胡米也。”北宋医药学家苏颂简洁的语言,让南北方皆有生长、可食可用的菰,遥立眼前,既立体,又实在。
特别是到了碧水连天的秋日,菰成片成片、洋洋洒洒地铺展开去,仿佛连接了天和水,竟有些“落霞与孤鹜齐飞,秋水共长天一色”的意境,令人心中微微一动。一些落寞,几许清闲,也会慢慢地涌上心头。
菰,便以令人想象不到的力量,长在人们的记忆中。那蓬勃生长着特色之菰的地方,大约在商朝时期就被古人定为蒋地,约在今河南省淮滨县期思镇境内、淮河流域一带。西周时期,周公姬旦的第三子姬伯龄被封在蒋地,建立蒋国。蒋国便成为西周时期的封国之一。这些内容,最早见诸文献记载的是《左传·僖公二十四年》的一段话:“凡蒋邢茅胙祭,周公之胤也。”姬伯龄也被称为蒋伯龄,世称蒋伯。《唐书·宰相世系表》记载:“周公第三子伯龄封于蒋,子孙因以为氏。”蒋伯龄的后裔子孙也以国名为姓,称为蒋氏,并尊蒋伯龄为蒋姓的得姓始祖。
蒋伯龄时期的蒋国,是丰盈的。菰,也格外繁茂。
菰的全草为优良的饲料,也可以成为鱼类的越冬场所,还是固堤造陆的先锋植物。菰又是一味好药材,性味甘、寒,可以去烦热、生津、止渴、除湿、利大小便、解酒毒等,主治暑湿腹痛、中焦痼热等症。
古人以菰为美馔。蒋伯龄就很喜欢菰。他懂得菰的价值。他令百姓广泛种植菰。他常常来到有菰的水边,看菰的生长情形。他用菰米煮饭或粥,那香味扑鼻、又软又糯的菰米饭食,令他胃口大开。他还常用菰米饭食来招待贵客,宾主尽欢。
菰米是菰的果实,即雕胡米,很有营养保健价值。明代医药学家李时珍这样记述她:“雕胡九月抽茎,开花如苇芀(同‘苕’)。结实长寸许,霜后采之,大如茅针,皮黑褐色。其米甚白而滑腻,作饭香脆。”确切地说,菰米既是菰的果实,也是菰的种子。雕胡米、菰米是颖果,是诸如菰之类禾本科植物特有的果实类型,俗称种子,实际为果实,属闭果的一种,形状很小,果皮与种皮愈合在一起不能分离。
食用菰米,在中国有3500多年历史。古代将“菰”与“黍”“麦”“稻”“粱”“稷”并列为“六谷”,秦汉以前,菰米是人们喜爱的粮食。到了唐代,菰米成为一种大众化的食品,很多人都钟情于她,唐代诗人还为她留下温情的诗作,如杜甫的“波漂菰米连云黑”“滑忆雕胡饭,香闻锦带羹”,王维的“郧国稻苗秀,楚人菰米肥”“香饭青菰米,嘉蔬绿笋茎”。
不过,也许与“孤”谐音之故,菰米有些特点看起来有些孤独,例如产量低、籽实容易脱落、不易采集、成熟时间不一致、不方便收获等,不能像稻、麦那样,更容易普及和推广。因此,作为普及式的粮食,菰米不够称职。特别是到了经济发展较快、人口过亿的宋代,菰米无法满足民众对粮食越来越大的需求,开始慢慢没落。
蒋国,也早在大约公元前617年,被楚国所灭。
不过,菰米并未消亡。到了现代,菰米被当成小众食品出现在现代人眼里。
《大树风号图》轴,明,项圣谟作,自题七言绝句一首:“短策且随时旦莫,不堪回首望菰蒲。”
退迹依三径
蒋姓者,也有像菰米的“孤”之特点的,还将这份“孤”,发扬到一个较高层次,他们成为孤隐者。
最著名的,要数西汉的蒋诩(公元前69年-公元17年),他树立了后世隐士“三径”典范。
蒋诩,字元卿,杜陵(约为现西安)人,以廉直著称,曾任兖州刺史,后因不满王莽的专权而辞官归隐乡里,平日闭门不出,在自己家中庭院里开辟了三条小路,只和同样隐居不求功名的羊仲、求仲两个高逸之士交往,皆隐居避世,寄情山水。东汉末年经学家、画家赵岐的《三辅决录·逃名》记载:“蒋诩归乡里,荆棘塞门。舍中有三径,不出,惟求仲、羊仲从之游。”后来,人们用“三径”意指隐士。
当时的人敬重蒋诩,作谚语曰:“楚国二龚,不如杜陵蒋翁。”二龚是指汉代的两位高逸之士龚舍和龚胜。后人以“三径”代指隐士的家园、隐士之路,“三径”成为高洁之士的心意或心愿。
“三径”,也是古代高洁之人常用典故之一。东晋末至刘宋初诗人、辞赋家、散文家陶渊明就是特别敬重并喜欢蒋诩及其“三径”的人。陶渊明(约公元365-427年),名潜,字元亮,别号五柳先生,被誉为“隐逸诗人之宗”“田园诗派之鼻祖”。义熙元年(公元405年),陶渊明作《归去来兮辞》,解印辞官,正式开始归隐生活。在《归去来兮辞》中,陶渊明借“三径”,指代要归隐之地:“三径就荒,松菊犹存。”
隐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,隐居期间,也需要吃穿住用等各种费用,也需要养家糊口。据《晋书·陶潜传》记载,在归隐前,陶渊明资金不足,所以他想要先通过做官挣取费用,他说:“聊欲弦歌,以为三径之资可乎?”故而,后来人们把隐居的费用就叫做“三径”之资。
隐居之前,陶渊明也有过躬耕生活,只不过在那时的田园生活中,他似乎是中小地主;隐居后,他就劳力出得更多了,更接近于一般农民的生活了。他接受过南朝宋文学家颜延之和刘宋开国功臣、书法家王弘赠送的酒食。那自然生长在田间地里的菜,都是他的美味。偶尔收获到的菰米,更是令他欣喜。
虽然,隐居生活孤寂、清贫,甚至困苦,却一直是历代高洁之士景仰和效仿的生活。哪怕身暂不能至,心都始终向往之。唐代文学家蒋防,就是如此,他曾以《题杜宾客新丰里幽居》,向蒋诩“三径”等致敬和表达赞赏:“退迹依三径,辞荣继二疏。”“二疏”指汉代的疏广及其侄子疏受,均为淡泊名利之士。“三径”,成为高洁之士共同的精神家园。
这终是像了菰,虽有“孤”处,然从未消亡。“轧轧摇桨声,移舟入茭叶”。菰,始终在歌唱。更可喜的是,菰还以另外一种形式,闻名遐迩。
明刘文泰等《本草品汇精要》内页之“菰”
好景君须记
菰的另一种形式,就是茭白。
茭白属于与病和谐共存,并长出纯美洁净模样、成为可用之材的典型例子。
茭白是菰在漫长的生长过程中,与真菌黑粉菌的某次偶遇而形成的状态。这次偶遇,黑粉菌侵入并寄生在菰茎的基部,不断刺激菰茎局部生长和膨胀。感染了黑粉菌的菰基本上就不再抽穗结菰米了。这本来算是农业病害,但聪明并勇于尝试、善于琢磨的古人并不拘泥于此来伤脑筋,而是很快有了新发现。他们发现这感染了黑粉菌的菰膨胀部分既白嫩新鲜,又甜滑好吃。茭白,就这样诞生了。黑粉菌也对人体无害,现在,我们在购买茭白时,可以发现长得比较老的茭白切开能看到黑点,那就是黑粉菌的孢子。
古人总是这样,勇于改变,果敢无畏。不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,更不会跟生活过不去。在与茭白的不断邂逅中,他们接着发现,菰非常容易被黑粉菌感染,他们就决定,干脆大面积栽培茭白,像种植水稻一样。中国便成为最早掌握人工栽培茭白技术的国家。人工大面积种植,让茭白变成常见蔬菜。又因为嫩白肥美、口味上乘,茭白还和莼菜、鲈鱼一起,被列入“江南三大名菜”。
茭白,便在满足我们味蕾的同时,也告诉我们许多人生哲理。按自己的理想和方式生活,哪怕遇上病毒、病菌也没有关系,还可以长久地共存共生,成为有用之材,活成崭新而美丽的模样。
南宋文学家杨万里(1127年-1206年)就是菰的忠实粉丝,既喜欢菰米,又喜欢茭白。杨万里,字廷秀,号诚斋,自号诚斋野客,吉州吉水(约为今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)人。绍熙三年(1192年),朝廷下令于江南诸郡行使铁钱会子。铁钱是古代用铁铸成的钱币,会子是南宋的一种纸币,铁钱会子标志着货币贬值。杨万里上书谏阻,不奉诏,得罪了宰臣,便谢病自免,回归吉水,幽居不出。
辞官隐居后的杨万里,生活清淡,茭白是他的常用蔬菜。宋代茭白产量也比较高。相比任职时食用的茭白,此时看到的茭白,令杨万里倍觉熟悉和亲切。他常常手执茭白,细细观赏。茭白的清白与水嫩,有着出淤泥而不染的纯粹。感慨间,他曾经写过的诗句,犹在眼前,“接天莲叶无穷碧,映日荷花别样红”。茭白与莲叶、荷花,有着多么相似的意境啊。
于是,在某天黄昏后,于一盏孤灯前,杨万里特作诗《三三径》明志:“三径初开自蒋卿,再开三径是渊明。诚斋奄有三三径,一径花开一径行。”他自比是蒋诩和陶渊明之后的第三人。
这不禁令人想起了《论语》的记载:“弟子问孔子:‘人皆有兄弟,我独无。’孔子回答道:‘德不孤,必有邻。’”成语“吾道不孤”或“大道不孤”即来源于此。蒋诩、陶渊明、杨万里,选择孤独退隐,然与道共生,何孤之有?
菰,流转在这些高隐之士的心中,依然是水粉画里的模样。
那画中,北宋文学家、书画家、美食家苏轼的诗句遥遥传来,“一年好景君须记,最是橙黄橘绿时”。(责任编辑:沈沣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