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太生
二伯居济南,父亲经常给他寄菜。江南的青菜,苏州青、扬州青等品种,他都喜欢。二伯说,冬天江南经霜的露天青菜好吃,这些菜在北方很难买到。父亲每次都是寄一大包,寄多了,担心一时吃不掉,叶子烂掉;寄少了又怕不够。一大包,也不知二伯一家能吃多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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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包菜,有一个人味蕾深处对故土的依恋。寄一包菜,是把江南的气息、味道寄到北方,连同江南的水汽和泥土芬芳。
“江南无所有,聊赠一枝春。”梅,是报春之花,折梅寄友,礼轻情义重。1700多年前的古人真是太浪漫了,看到眼前的美景和春树,按捺不住,就想把梅花寄给远方的朋友,把这份美好传递出去。
聊寄一包菜,与古代风雅文人的聊赠一枝春,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境,一份情韵,不期而遇。
本来以为给外地的亲友寄干爽的蔬菜,有古人的风雅之意,哪知道在朋友圈看到远在岭南的张女士通过快递收到一袋活鱼。鱼是野生的鲫鱼,她当天杀鱼煲汤,做了一大碗鲜气逼人的鲫鱼汤,把从前难以实现的奢望变成现实。
这样,我突然有了给远方的朋友寄赠“桃花鳜鱼”的想法。舀一碗春天河流的桃花水,其华灼灼,春水温婉明亮,灌入透明袋中,把鳜鱼放养其中,注入氧气、扎口,送给远方的朋友。吾乡多水泽,河流入长江,鳜鱼叫“季花鱼”,春日尤多,择二三尾姿态优美的鳜鱼,托驿使送到远方,让朋友惊喜,又延续了古人聊赠一枝春的雅兴。
鳜鱼适合清蒸,肉质细嫩,刺少,呈瓣状,味道鲜美。在清澄的水边从船家那里买几条鳜鱼回来,在寄之前,养在清水盆中,可比照潘天寿的《鳜鱼图》细细观赏。
听说我想给远方的好友寄赠鳜鱼,我的乡下好友王小二要寄赠我春蚕。我有好多年没有见到蚕了,王小二说,他准备捉几条蠕动的幼蚕连同鲜嫩的桑叶垫底,装在一只钻眼透气的小纸盒里寄给我,让我在城市的高楼里养蚕。
这个年代,有好多东西可以寄;有些东西却又不适宜寄,离开了它们生存的土壤、适应的气候、栖身的环境,就没了情境。就像寄菜,江南早春的马兰头、秧草头,它们适合用江南的菜籽油炒煸,若路途遥远,收到后未及时烹制,恐怕早丢失水分,口感和风味全变。还有如王小二所调侃的用小纸盒寄春蚕,养蚕宝宝我在童年时经历过,可是在现今城市里,却不知道到哪儿去找一株桑树。
也有些东西遥寄不及,比如,我家乡的一道春馔:头刀韭炒螺蛳头。头刀青韭鲜嫩,明前螺蛳肉质肥嫩,此二物合炒,味道甚妙,只是这道菜无法打包遥寄,要想品尝,只有亲来江淮,寻一处农家小馆,看着窗外油菜黄花,身临其境,方才品味和感受得到。
话题回到一包菜上。其实江南的这包菜,如果是有心人,可寄给远方的朋友,或是自己寄给自己,从冬到春,温暖两个季节,风雅一段光景。
冬日的苏州青,与狮子头合煮,肥硕的菜叶饱吸狮子头的油水,才有独特的青菜烹狮子头的味道;早春的青菜,又以薹菜为妙,青菜经历冬天霜雪,长着细细的茎秆,用上年新榨的菜籽油爆炒,鲜嫩、爽脆……所以说,这一包菜,冬日赞其碧绿肥厚,春天推崇其水润鲜嫩。然而,不管怎样,这一包菜都是把家乡最美好的一面呈现,让远方的朋友从中感知。
当然,一包菜,不只是青菜,也可以是荠菜,或豌豆头。我想,远方若有朋友喜欢,大概也是会寄的。荠菜,虚虚松松,二斤野菜会有一大堆,但它确确实实是一包长江下游岸边的春天;豌豆头,沾着露水和潮气,待潮气消散后,是可以打包的,寄给远方的朋友,让他尝尝江南的春日清气。
多么美好的情感,将身边觉得好的东西,以诗意的方式遥寄,所寄赠的不只是一枝春,还有满满的心意。
江南无所有,除了梅花、鳜鱼、春蚕……还有一包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