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晚报·五色土 | 作者 宗春启
【资料图】
“劳您驾,道您乏,赶明儿请您逛二闸。”这是一百多年前老北京的一句“顺口溜儿”。意思是您给我帮了忙、受了累,我怎么酬谢您呢?就请您去二闸逛逛吧。
清代《鸿雪因缘图记·二闸修禊》
二闸有什么可逛的呢,下边还有一句:“两岸风光美如画,向东五里是三闸。”有人解释说,这只是老北京人的客套话,就如同“吃了吗您?没吃上我那儿吃去”一样,不过是虚让一下而已。其实不然,请您逛二闸,这在当时是最高的酬谢方式,说明二闸特别好玩儿,尤其是夏天,北京城郊找不到第二处。
蒙古正蓝旗人崇彝在他的《道咸以来朝野杂记》中说:“北京泛舟之乐,夏季以东便门外运河之二闸为盛。”您要问:别处就不能划船吗?崇彝的同时人震钧在《天咫偶闻》中说,“都城昆明湖、长河,例禁泛舟”——清代,这些地方是皇家禁地;那什刹海呢?“什刹海仅有踏藕船,小不堪泛”。所以,“二闸遂为游人荟萃之所”。
二闸为何被称作“销金锅”?
二闸在北京城东便门外大通桥以东七八里处,如今在通惠河南岸建有庆丰公园。大通桥原是一座三孔石桥,今已不存。明代,大通桥是通惠河的起点,桥下有水闸,名为大通闸。以大通闸为头道闸,庆丰闸便被俗称为二闸。北京人逛二闸,要从大通桥买舟而下。
二闸旧影
泛舟通惠河,是明清时期一些在京官员的赏心乐事。
明朝的袁宏道在《大通桥泛舟》诗中说:“京师百戏都,所少唯舟筏。”——北京城什么可玩儿的都有,就是没有游船;要想驾舟御水,只能到通惠河。虽然河道不甚宽广,但还有些难得的景色。更有往来的游船,看上去好像到了江南水乡:“何况集棠舟,游遨似吴越。”乾隆时期的劳宗茂赞叹二闸景色之明丽,有如杜牧笔下的扬州。他的《过庆丰闸诗》写道:“红船白板绿烟丝,好句扬州杜牧之。何事大通桥上望,风光一样动情思。”
“两岸风光美如画”,此言不虚。当年的通惠河两岸绿树成荫,二三园亭,依涧临水。袁宏道《大通桥泛舟》中有句诗说:“朱碧好亭子,稀疏出林樾。”这个亭子在位于大通桥东南的韦公庄。据《长安客话》,“临流一亭,尤为游屦所凑。”大通桥东北有鹿圈,“方广十余里,地平如掌,古树偃仰,与高冢相错”。鹿圈相传是金章宗时故址,明代仍养着许多鹿。距离鹿圈不到一里处,有座三忠祠,供奉的是武侯诸葛亮、武穆王岳飞、信国公文天祥。松楸森森环绕的古墓也是难得一景。清代的通惠河北岸有座公主坟,埋葬的是乾隆第四女、下嫁给福隆安的和嘉公主。墓地紧邻河北岸,石狮、石人、石马、石獬豸排列,一对擎天柱高耸,还有一座石牌坊。二闸附近有座建于嘉靖年间的龙王庙。此外,二闸附近还有座灵官庙。
二闸那地方有多热闹?震钧描绘道:“自五月朔至七月望,青帘画舫,酒肆歌台,令人疑在秦淮河上。内城例自齐化门外登舟,至东便门易舟,至通惠闸。其舟或买之竟日,到处流连。或旦往夕还,一随人意。午饭必于闸上酒肆,小饮既酣,或征歌姬,或阅水嬉,豪者不难挥霍万钱。夕阳既下,箫鼓中流,连骑归来,争门竞入,此亦一小销金锅也。”如此繁华令人流连忘返!
所谓“销金锅”,就是“烧钱”的意思。其实从大通桥下登船,一船可容四五十人,每人的船钱不会很多。但如果携带家眷,或者是偕妓冶游,那就得包上两只船,一只乘坐,一只伺候吃喝,再雇上个弹弦儿唱曲儿的,一玩一整天,那是有钱人的玩儿法,花销大了去了。
二闸除了能坐船,还可看水。水闸把水位抬高了,溢出的水有如瀑布。雨后河水涨满,水势尤大。袁宏道诗中这样夸赞二闸之水:“闸水高十仞,百斛量琳屑。骏马下危坡,疾雷镇空碣。”河水越过高闸倾泻而下,有如骏马奔腾,那响动像隆隆雷声,震天动地。
来的游人多了,茶楼酒肆便随之而生。崇彝说,“临河茶棚甚多,以大花障为有名,肴酒俱备,价昂而不佳”。大花障,是一家酒肆,周围一圈篱笆墙,墙上爬满了牵牛花,因此而得名。此外,还有“二花障”“柳连居”“雨来散”等茶棚。《清代北京竹枝词》中说:“乘舟二闸欲幽探,食小鱼汤味亦甘,最是望东楼上好,桅樯烟雨似江南。”望东楼是酒楼,就在二闸附近,闸口处还有一个望海轩酒楼。
有水的地方自然有鱼。北京民俗学者金受申先生爱吃鱼,对鱼的烹调有独到的研究。他说:“二闸有酒家养的草包鱼,一尾二三斤,醋熘白汆,虽无兼味,若自携贡蘑渣、味之素(日本味精),也能得滋味的清越、味外的咸酸的。”
旅游旺季,二闸岸上像庙会一样,可供观赏的有杂耍卖艺的、变戏法儿的、耍狮子的,还有在河里戏水的孩子。好事者将铜钱扔进河里,让孩子们潜水去摸,谁摸到就是谁的。一枚铜子儿扔下,便有几个孩子争先恐后扎进水里。有些阔佬将鼻烟壶、玉扇坠儿之类抛入水中让孩子们去捞,捞到了即给他们赏赐。清末汪述祖《二闸竹枝词》写道:“几个儿童赤体蹲,身轻如鸟浪中翻。今朝乞得钱三倍,归与爷娘共笑言。”这景象一直延续到民国。沈从文于1927年写过一篇《游二闸》,对那些赤身裸体在水中捞钱的孩子寄予了深切的同情。
民国以后,作为游赏胜地的二闸便日渐衰微了。
粮食运进了北京城,两个人功不可没
说起二闸的来历,有两个人是必不能忘的。一个是元朝的郭守敬,一个是明代的吴仲。
元朝初年,为使运粮漕船能由通州一直驶进大都城,郭守敬主持开凿了通惠河,并修了白浮瓮山堰。水源充足了,还得解决行船问题。北京地势西高东低,落差有数丈,若不加节制,河水存不住;光把水存住还不行,还得让运粮船能逆水而上。于是,郭守敬在通惠河全程设置了十一处船闸,由西向东依次是位于万寿寺的广源闸,位于高梁桥的西城闸,位于太平湖的朝宗闸,位于地安门外的海子闸(后改名为澄清闸),位于今正义路北口的文明闸,位于今船板胡同东口的魏村闸,位于东便门外的籍东闸(后改名庆丰闸,即二闸),郊亭闸(即今高碑店闸),杨尹闸(后改叫普济闸),位于今通州新华大街与人民路交叉口的通州闸,位于张家湾的河门闸。每处船闸设两道或三道闸门,总共有闸门二十四道。每一道闸门都相当于一级台阶,可以让漕船一级级逆水而上,从通州一直驶进积水潭。
二闸旧影
到了明代,白浮瓮山堰早已废弃,通惠河河道淤塞,水闸俱堙,不能行船了。永乐年间改建北京城,将大都城的南城墙向南推进至今前三门一线。宣德七年(1432),明宣宗朱瞻基嫌皇城东墙外沿河民居人声嘈杂,命工部将东安门东移,把通惠河的一段河道圈进了皇城之内。这样,即使能行船,船也进不了北京城了。于是,历史倒退回了元朝初期:江南的粮食只能水运到张家湾,然后靠车载马拉,陆运到京城,每年“雇值不赀”。据《明史·河渠志》,明朝君臣为此伤透了脑筋,一直没有找到有效办法。
嘉靖六年(1527),朝中一个叫吴仲的监察御史建议:全面改造闸坝,严密河道管理,使来自玉泉山的有限水源得以充分利用。具体办法是,由大通桥到通州,将原有的河闸改建成五道减水闸,每两道闸之间配备五六十艘剥(驳)船,将运抵通州的粮食,用剥(驳)船一闸一闸地倒运到北京城下。这种方式虽然也不少使用人力,但每年可节省运费十几万两银。
嘉靖皇帝同意了吴仲的建议,责成吴仲与郎中何栋、尹嗣忠等人负责施工。四个月后,五闸改建完成,又在通州运河西岸新建了石坝、土坝两座装卸粮食的码头。每道闸、坝跟前,都配备了官员和夫役。这“五闸二坝”每天可运米两万余石,从五月到九月的一百五十余天里,可运粮三百万石,保证了京城的粮食需求。这套转运系统一直使用到明末。
嘉靖七年夏天,吴仲特邀朝中一些大臣来通惠河上泛舟,许多人诗兴大发。时为翰林院编修的徐阶,写了两首五言律诗《夏日吴侍御邀游通惠河》。诗中写道:“颇忆三江远,乘流意若何?水深秋气入,树密雨声多。熟果当尊落,惊禽拂棹过。柳荫催系缆,欹枕听渔歌。”徐阶是松江府华亭县(今属上海市)人,看船头飞过的水鸟,耳边响着渔歌,不由得让他想起远在三江的家乡。诗的最后四句是:“野兴幽人得,清游醉梦疑。只应骢马客,为卜后来期。”游兴未尽,还想他日再来。户部尚书陈经,在《通惠河泛舟》诗中对吴仲大加称赞:“东南千万艘,飞挽遵旧路”——江南千万艘船的粮食,又能沿通惠河运抵京城了;“畴能树奇勋?江东吴侍御!”这个了不起的功勋是谁建立的?是吴仲。
谁都看得出来:通惠河重新发挥作用,吴仲功不可没。老百姓在通州为他建了一座生祠——通惠祠,奉他为通惠河河神,每年三月初三,通州百姓举行隆重的开漕节祭祀他。他为加固堤岸主持栽种的柳树,被人称为“吴公柳”。翰林院编修廖道南在诗中称赞吴仲:“请看河上吴公柳,他年堪比莱公竹。”莱公,是宋朝的寇准,因为他被封为莱国公。莱公竹,是百姓为怀念寇准而栽种的竹子,因他生前为百姓做了许多好事。
关于吴仲的生平,史籍记载不多,只知道他生于成化十八年(1482),是江苏武进县人,字亚夫,号剑泉,正德十二年进士,授江山县令。嘉靖九年出任浙江省处州(今浙江省丽水市)知府。他编著了一部《通惠河志》呈给了嘉靖帝。嘉靖帝命送史馆收藏,并颁布发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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