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入伏以来受到台风影响,北京地区降水极为频繁。三伏天儿本就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,雨水一多更是湿热难耐。中国的饮食文化,讲究应时当令。在暑湿的天气里,大可选择喝一些产于广西的六堡茶。这种茶排湿降燥,温和肠胃,百余年来畅销马来西亚、新加坡等湿热地区。
笔者曾到东南亚访茶,发现六堡口碑极佳,是当地华侨们家中必备的养生茶。但可能也正是常年外销的原因,使得北京的爱茶人对于六堡茶十分陌生。在今年格外湿热的天气里,不妨聊一聊六堡的前世今生。
(资料图)
作者自藏上世纪七十年代六堡茶出口广告纸 化油解腻受欢迎
六堡茶,是中国黑茶中的一类,其产地为广西壮族自治区梧州市苍梧县。清同治十三年王鈵绅、王栋纂修《苍梧县志》记载:
“茶产多贤乡六堡,味厚,隔宿不变。”
由此可见,六堡的茶品质优异,早在清代就已有一定名气了。好茶,不可以当饭吃。好茶,却可以换饭吃。古今的好茶,都不是自产自销,而一定要进入市场流通领域,从而换取银钱养家糊口。六堡的好茶,又该销往哪里呢?答:广东。
自清代以来,粤地的茶楼文化十分兴盛。作为一种平民化的公共空间,茶楼具有提供饮食、休闲娱乐、听书看戏、洽谈商业等多重功能。在市民生活热络、商业氛围浓郁的广东地区,茶楼变得必不可少。两广的饮茶场所,也经过了从简陋到繁复的变化。其中的饮茶处称茶寮,环境嘈杂设施鄙陋。清代徐珂《清稗类钞》中记载:
“粤人有于杂物肆中兼售茶者,不设座,过客立而饮之。”
这种简易的饮茶场所,被当时粤地民众称为“一厘馆”,可见其消费之低廉。随着消费人群的升级,广州这样的大城市里渐渐又出现了“二厘馆”。这种茶空间就有了固定的八仙桌子和长条板凳。除了茶水还供应糕饼点心,休憩小坐或商贸洽谈都十分合适。这种饮一盅茶水,吃两件点心的饮茶方式,又称“一盅两件”。时至今日,粤港澳地区仍然保留着这种特色茶文化。
以六堡茶的产地梧州为例,就可谓茶楼林立。1986年第4期《梧州史志》中,收录招荫庭撰写的《梧州市的饮食业》一文。其中写道:
“到清末民初,梧州市的茶酒楼达到了二三十家,其中最大的有探花楼、燕琼楼、杏花楼、万香楼、进门餐厅等五家。中等的茶楼有醉仙楼、粤海楼、意美斋、同园、南华等五家,在抚河河面有岭南、和合、湘江等三家茶酒楼,附近还停泊有许多妓女花艇。”
至于粤港澳地区,茶楼气氛更浓。时至今日,香港的陆羽茶室、澳门的龙华茶楼等老店仍在,略显斑驳的桌椅装潢,都在默默诉说着昔日的繁盛景象。
粤地的茶楼,常用的不是盖碗而是大壶。又因是佐餐之物,所以也要求茶汤需更解腻清口。如上文所述,六堡茶的第一特点便是“味厚”,正好与茶楼的荤素甜咸点心搭配。而茶味“隔宿不变”一条,自然也就最宜大茶壶甚至大茶桶的闷泡饮用。六堡,可谓茶楼用茶之极佳选择。
六堡不仅“天赋异禀”,还占尽了“地理优势”。梧州行政上虽属广西,但其实是粤语文化圈的一部分。从地缘上来讲,梧州又与广东省接壤而邻。现如今乘高铁从梧州至广州,耗时不足三个小时,不可谓不近。旧时虽无高铁,但梧州到广州的水路极其发达。据考证,每年产茶季节,六堡所产的茶叶,都从六堡镇的合口街码头装上“尖头船”沿六堡河而下,在九城(六堡镇的一个地名)集结,经过梨埠镇码头换装大木船后顺东安江而下进入西江,然后在广东郁南县都城镇换装大货船,运至广州,最后出口港澳、南洋和世界各地。
顺畅的水路,造就了六堡茶极其低廉的运输成本。
醇厚的茶汤,树立了六堡茶广受赞誉的市场口碑。
排湿祛暑销南洋
自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,六堡成为了粤地最受欢迎的名茶之一。但真正使其名扬天下的动因,则要归结为马来西亚地区的矿业发展。公元1847年与公元1880年,马来西亚霹雳州的拉律和近打谷相继发现储量极丰的锡矿。采矿属劳动密集型产业,需要大量的青壮劳力。大马当地的居民,生性懒散不堪重用。于是乎,大批华工陆续赴马来西亚开采锡矿及建设其他产业,参与到轰轰烈烈的“下南洋”浪潮当中。
下南洋讨生活的华工,数量十分庞大。据陈泽宪、彭家礼主编《华工出国史料汇编》“第四辑”中的统计,自十九世纪中期至二十世纪初期,下南洋的华工人数达200多万人。简光沂主编《华侨简史与华人经济》中则讲,从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三十年代,华工出国总数达到1400多万人,这其中许多人的目的地就是南洋诸国。
马来西亚气候炎热且多雨潮湿,不少华工到当地务工都出现了水土不服的情况。若是从事矿业开采,劳动环境则更为恶劣。矿井内酷热溽暑的工作条件,使得很多人上吐下泻甚至命丧荒山。因地理位置的特殊性,两广籍劳力在下南洋的华工中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。他们随身携带着粤地流行的六堡茶,不仅可以大壶随意闷泡,更是具有消暑排热、祛湿润肠的功能,最适宜南洋务工的壮劳力。
六堡茶,在关键时刻成了南洋华工的保命良药。物美价廉,品质醇厚,祛湿和胃,且易于保存适合长途海运,六堡茶,优点实在不胜枚举。更何况,那杯茶汤里更蕴含着万里之遥的家乡味道。呷一口茶汤,忆一段往事,保命养身的同时更可暂缓思乡之情。六堡茶,在艰苦岁月成了南洋华工的精神寄托。
南洋销路的开拓,使得订单纷至沓来。苏海文在1951年第二卷第7期《中国茶讯》中写道:
“(六堡茶)除在穗港销售一部分外,其余大部分销南洋怡保及吉隆坡一带……它的消费对象,大部分为工人阶级,尤其是南洋一带的矿工,酷爱饮用六堡茶。”
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,六堡茶又迎来了一次发展高峰。
神秘莫测槟榔香
六堡茶不仅可以排湿祛暑,传说还具有一种神秘的槟榔香。现如今的城市人,已经少有人吃槟榔了,因此当代爱茶人对于槟榔香早已经十分陌生。
走访许多梧州的老人,都回忆说很早就听说过六堡有槟榔香的说法。关于“槟榔香”的说法,笔者能查到最早的相关文献,为1961年陈兆谋、黄可邕撰写的《六堡茶》(现藏于苍梧县档案馆)。其中写道:
“(六堡茶)如果发酵得好,就能达到成茶黑色有光泽,冲泡后水色红亮,滋味浓厚而醇,且陈味即产生一种特有的似乎槟榔的香气,并达到叶底呈猪肝色的品质要求。”
上文明确提到了槟榔的香气,并且指出要出现在陈茶之上。细究起来,有两个疑点。其一,真正的槟榔,尤其在腌渍后都没有十分特别的香气。其二,年份黑茶,其中的芳香类物质大部分已经转化殆尽。不管是普洱或是六堡,年份久了一般都找不到什么特别的香气了。在汉语日常的语境中,香与味二字本可通用,由此笔者推测,传说中的“槟榔香”很可能就是“槟榔味”的意思。
《本草纲目》写道:“(槟榔)苦、辛、温、涩、无毒。”笔者曾喝到过一款2007年的古法六堡,就颇有槟榔味道。沸水入壶稍作浸泡,汤色呈现稠艳的绛红色。这时的茶汤口感稍重,入口有较为明显的苦味,且伴随有嚼槟榔时曾出现的微涩感觉。若赶上茶汤最浓稠时,甚至还会有微麻刺痛的口腔体验。但苦涩迅速可回甘,且生津快速。这样的六堡性子霸烈,一般人可能不好接受。但真的三五冲连续喝下去,甘、辛、苦、涩五蕴七味俱全,不由得让笔者这个重口味的喝茶人,也酣畅怡然如痴如醉了。
综合我喝过的数款有槟榔味的六堡茶,其苦、涩、辛、甘程度还各有不同。唯一的相同点,就是出现槟榔味的六堡都比较耐泡。有时候汤色都开始浅淡了,但槟榔味却绵绵长存。另有马来西亚的茶人告诉我,似乎在东南亚存过的六堡更容易出现槟榔味。虽无法证实,也不妨先行记录。
容易冲泡好上手
既然谈到槟榔香,这里便顺便聊聊六堡茶的冲泡。很多读者可能担心,六堡虽好,“请”回家去不会“伺候”也是白搭呀。甭担心,六堡是中国黑茶里最容易冲泡的一种。
不管是湖南黑茶、湖北黑茶还是四川黑茶,都是墙内开花墙外香。也就是说自这些黑茶制作出来后,便都是定点销往边疆或境外。或是熬成咸奶茶,或是打成酥油茶。总之,饮茶方式与品茶审美都与中原内地迥异。
当这些黑茶转向内销市场时,多少还是有些水土不服。当年都是放锅里熬煮的边销黑茶,拿盖碗或茶壶冲泡总是不够尽兴。泡出的茶汤颜色浅淡,滋味的醇和度也总觉得差一口气儿。毕竟,这些黑茶就是宜煮不宜泡,此乃由文化基因所决定。近几年各种煮茶壶、蒸茶器的出现,其实便是边销黑茶品饮方式“本土化”的一种尝试。
六堡,本就是内销市场上的热门名茶。清末民初,社会动荡不安,大批粤籍华工“下南洋”谋生。渐渐地,这才将家乡物美价廉的六堡茶带出国门。后来外销大于内销,六堡茶也才从“内销茶”变成了“侨销茶”。
所以享用六堡时,不像其他黑茶一样非要蒸煮。六堡茶虽也紧压,但松紧适度,不需要费劲撬茶。您大可选用紫砂或瓷壶,抓上一把茶丢入泡茶器中,注入沸水略加闷泡即可饮用。不管是茶器的选择或是口味的审美,都不存在着水土不服的情况。今年北京潮湿多雨的伏天,不妨就闷上一壶排湿祛暑的六堡,选一本心仪的好书,读两段走心的美文,以消夏之暑气。
(原标题:伏天漫话六堡茶)
来源:北京晚报 作者 杨多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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