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日报客户端 | 记者 徐英波
(相关资料图)
在奥林匹克森林公园,常常可以看到这样一群人——他们或者完全生活在黑暗中,或者只能看见些许光亮,可他们在志愿者的帮助下,向前大步奔跑着,一直跑上了马拉松的赛场。
在奔跑中触摸四季
周六早晨6时20分,在奥森南园南门,伴着清晨的雾气,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盲友聚集在这里。
周六的奥森,有各种各样的跑团。“只听声儿,最热闹的那个就是。”独自出行或结伴而来的盲人,靠声音就能找到他们的队伍——“何亚君助盲团”。
热身后,大家分为五队,迎着晨光跑了起来,不仔细看,很难辨别出队伍里谁是盲人、谁是志愿者。只有从背后看去,有人衣服上写着“视障”二字,有人衣服上则写着“助盲”。通常志愿者在左,盲人在右,将两人连接在一起的,是一根长约30厘米、手指粗细的助盲绳。
志愿者和盲人各自抓着绳的一端,两人相隔约1米远,线绳随着两人跑步的节奏不紧不松地摆动着。该左转了,志愿者向左一拉绳子,盲人接到信号,跟着左转。行至上坡,志愿者往上提了一下绳子,盲人跟着抬高了腿。在整个跑步过程中,志愿者需要保持高度的注意力,遇到行人、井盖、水坑、断枝、路面凸起,都要及时地拉绳,提醒盲人躲避或注意。
“南园一公里处会经过一座桥,两公里处有个左转弯,四公里处还有一片芦苇荡……”配合默契的搭档,早已完全熟悉了奥森的跑步路线。两个人可以一路聊着天儿,说说笑笑地一跑就是10公里、15公里。一年四季,志愿者时时讲述着奥森的美景,盲人在对方讲述中仿佛摸到了夏日的向日葵、秋日的银杏叶、冬日的白雪。
8时30分许,大家陆陆续续跑回南门,身上都冒着热气。大家相互打着招呼,有人还兴奋地唱起了歌。志愿者跑到后勤那儿,给自己的搭档端杯热水,大家擦擦汗,换上外套,道别后回到各自的生活。
跑出另外一种人生
这样的场景,每周三、六的清晨,都会出现在奥森。这是一个特别受人关注的跑团,十几米长的队伍,跑到哪儿周围都会不停地传来“加油!加油!”的声音。盲人跑步,大家觉得新奇,也特别佩服。
“何亚君助盲团”成立于2014年,团长何亚君是位全盲视障者,失明近三十年。年轻时他学了按摩手艺,来到北京做按摩师。长期窝在店里工作、生活,让何亚君的体重一度飙升到190多斤,脂肪肝和高血压也找上门来。直到店里的熟客把他带上奥森的跑道,喘着粗气跑了三公里后,何亚君才感到“多年生锈的身体终于释放了”。目前,他在国内外已经完成了六七十场马拉松比赛,全马成绩在4小时以内。而由他创立的“何亚君助盲团”,也汇集了越来越多的盲人朋友,登记在册的有上千人。
59岁的周玲就是其中一位,她是跑团最早的成员之一。23岁时,周玲被确诊为视网膜色素变性,“眼睛中心是完全看不到的,只能感觉到周围一点光。”当时她是一名护士,视力变差后,工作岗位也不断调换。由于没上过盲校,没学过盲文,她连书都读不了,“生活质量变得很差。”
盲人周玲(中)和助盲志愿者一起跑步
2013年,周玲被朋友拉着参加了一场5公里的助盲欢乐跑。对于从小“体育不及格”的周玲来说,她不知道5公里到底有多远,只听志愿者一路上不停地鼓励她,“跑完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。”
虽然累得想要马上瘫坐在地上,但周玲内心却感觉到一种积攒多年、前所未有的痛快。从此之后,跑步成了周玲生活中最“上瘾”的事情。2015年,周玲完成了她人生的第一个半程马拉松;三年跑完10多个半马后,她又开始尝试跑全马。至今她已经参加过3场全马,每次的成绩都要比前一次快一刻钟。
跑起来之后,周玲感觉已经没有什么困难能够阻挡她了。“整个人的状态变得完全不一样了。”参加跑团的很多盲友都有这样的感觉:跑步后不仅身体素质变好了,还获得了被认可的成就感,人也慢慢变得自信了,开始打破自己闭塞的世界,敢于和外界接触、直到渐渐融入。
盲人周玲(左)和助盲志愿者一起跑步
这对于盲人来说,几乎是另外一种人生。
志愿者打开另一个世界
一位盲人参加马拉松比赛,至少需要4位志愿者:前方一个人负责开路,左侧一个人拉助盲绳,右侧一个人负责保护,后方一个人断后,整个队伍像“九宫格”一样将盲人护在中心。袁芳芳,就是经常活跃在这个“九宫格”里的一位助跑志愿者。
身为程序员的袁芳芳,生了二胎后体重升到了200斤,体检时不少指标都超标。2017年,在北马的赛场上,作为赛事志愿者,袁芳芳第一次见到有人牵着绳跑步。当她看到跑者衣服背后写的“视障”二字,感到十分震撼:“日常生活都会遇到不少困难的盲人,他们竟然还能跑马拉松?”
朋友告诉她奥森有一个助盲跑团,她在那里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盲人跑者,第一次跟在速度最慢的队伍后面跑起来,却险些跟不上跑得最慢的盲友。
虽然内心沮丧,但盲人跑步的精气神,让袁芳芳羞于放弃。跟着跑了大半年,2017年底,袁芳芳跑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半程马拉松。2019年,机缘巧合下,袁芳芳要与盲友周玲搭档,一起去日本名古屋参加女子马拉松赛。为了备战,袁芳芳第一次拿起助盲绳,“拿在手里不知道怎么使,特别茫然。”好在周玲特别有经验,反过来边跑边教袁芳芳。袁芳芳渐渐发现,作为和盲人一起跑马拉松的志愿者,两个人不仅讲究摆臂幅度、步频的配合,还需保持同样平稳的呼吸节奏。
在奔跑的过程中,志愿者就是盲人的眼睛,需要时刻关注他们的呼吸、替他们观察路上的障碍、帮他们取补给、变着法儿地给他们鼓励……“前边有位穿军装的帅哥给咱们加油呢!”“马上到终点了,盲友们等着咱们的消息呢。”在下着小雨的异国赛道上,袁芳芳和另外两位志愿者一起加油打气,轮换着陪在周玲身边。最后,周玲以5个半小时的成绩完赛,那是当时周玲跑全马的最好成绩。
除了帮助盲人跑步,袁芳芳也独自征战各种马拉松,她如今已经跑过30多场比赛,全马的最好成绩是3小时58分,体重也减了六七十斤。不仅如此,她还在公司招呼同事一起参加助盲跑,成立了公益助跑团,自己也当上了“团长”,经常组织线上活动以及线下公益训练营,带领同事做了上千小时的公益活动。
助盲跑是一场相互成就
“志愿者和盲人是相互成就的。”周玲和袁芳芳都这么说。
在助盲跑团里,经常会有人来体验盲人如何跑步。戴上眼罩,拿起助盲绳,很多初次体验者发现,即使是最亲近的人,也难以做到完全信任。“妈妈,你一定握好我的手啊!”“前边是要拐弯吗?你确定吗?确定吗?”所有的感官和情绪在黑暗中都被放大了。“明明是拐了一个小弯,戴上眼罩,就感觉拐了一个特别大的弯。方向感全没了,腿都不知道该怎么迈。”体验过的人,总发出这样的感叹。
正因为如此,盲人跑者和志愿者之间建立起来的信任尤其可贵。周玲总觉得,志愿者特别辛苦,如果没有他们,她和许多盲友们的人生不会就此改变。志愿者们的付出是真心实意、毫无保留的。“芳芳是4个小时就可以跑完全马的人,可她为了帮我跑,会放弃自己的跑步速度和成绩。要知道,跑马拉松的过程中,打乱自己的节奏是件特别累的事儿。”周玲说。
而在助盲跑的过程中,志愿者也有着别样的收获。袁芳芳有一位叫新潮的盲友搭档,有一次两人一起摔倒了。“我能看见,还把人家给带摔了。”芳芳心怀愧疚,觉得全是自己的责任。结果起身后,新潮反倒安慰她:“以后遇到这种紧急的情况,你就撒开绳子,别让两个人都摔了。”袁芳芳鼻子一酸,差点儿流泪。这种细微的感动和盲人身上坚强、乐观的精神,也时刻鼓励着志愿者们。
自从参加助盲跑以来,袁芳芳会更关注日常生活中盲道是否畅通,也在研究如何通过自己的工作让盲人在上网时更加便捷。“盲人跑起来的另外一层意义,是让更多人关注到这个努力生活的群体;然后去思考,我们还能够做些什么,让他们可以更方便地生活。也许,可以从搬走一辆停在盲道上的共享单车开始。”袁芳芳说。
关键词: 半程马拉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