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日报客户端 | 作者 王光镐
北京这座城市到底是什么时候诞生的?这个话题十分古老,但是和每个人的生活相当贴近,因为探索北京城的起源就是探索北京城的生日,而这是每一个北京市民都希望了解的。
世界历史文化名城的城建日
(资料图)
放眼全球,各大历史文化名城几乎都有它们的生日,一般称为“城建日”或“城市日”。这都是每座城市最盛大的节日,下面举几个典型实例一窥究竟:
在世界各历史文化名城的“城建日”中,最神奇的一例来自意大利的古罗马城。这座城市的城建日居然是由一个与母狼有关的神话推算出来的,以至今天的罗马城城徽仍是一尊母狼育婴的雕像。
相传在远古时代的意大利半岛,一个国王被其胞弟篡位,老国王的一子一女均被杀害,其女儿刚出生的一对孪生婴儿也被抛入台伯河。落水婴儿幸遇一只母狼用乳汁哺育成活,后被一对猎人夫妇抚养成人。孪生婴儿中的兄长叫罗慕洛,长大后在母狼哺育他们的地方建立起一座城市,以自己的名字命名,这就是罗马。根据这个神话,罗马人推算出罗慕洛是在公元前的753年4月21日创建了罗马城,因此每到这一天,浪漫的罗马市民都要为自己的城市庆生,举办各种复古游行和纪念活动。
在世界各历史文化名城的城市日中,要说最隆重的一例,恐怕要算莫斯科城了。因为无论庆典活动内容之多、出席人员之广、典礼规格之高,莫斯科城的城建日在全世界都数一数二。
莫斯科城起源于公元1147年,开始时只是一个小居民点,起源的日期实则无从稽考。于是莫斯科市政府决定,以每年9月的第一个双休日为该城的城建日。要说世界上最为郑重的城建日,则应属圣彼得堡市。1703年5月27日,沙皇彼得一世下令在涅瓦河口建立一座要塞,取名“彼得堡罗要塞”,这就是彼得堡市的由来。当时这里只建造了几栋木头房子,其实算不得一座城市。但这个日子是确切可考的,所以彼得堡市就将每年的5月27日作为自己的城建日。去年的5月27日,是新冠疫情在整个欧洲四处蔓延的日子,所有户外活动都被取消了。但即便如此,彼得堡人仍不忘庆祝这座城市的318岁生日,举办了不下140场各种纪念活动,并通过网络、电视向全世界同步直播。所以我们说,这个城市的城建日应该算是最郑重的城建日,无论任何灾难都无法阻止它。
北京的城建日
那么,作为举世瞩目的历史文化名城,北京的城建日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呢?这个问题最早是由著名的地理学家、原中科院院士侯仁之教授提出的。
早在1987年5月4日,侯仁之教授就致信当时的北京市领导,“建议应尽早考虑北京建城之始,始于何年”。在侯先生提出这个问题后,通过召开学术研讨会,当时大多数学者认为周武王伐纣灭商后,在北京分封了姬周燕国,这个燕国建都于房山琉璃河,北京市从此有了城邑,这便是北京建城之始。根据文献记载并综合天象、历法的推算,武王伐纣是在公元前1045年左右。于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,由学者联合倡议,北京市政府于1995年举行了纪念北京建城3040周年的大型活动,正式确认了公元前1045年为北京建城之始。
但问题显然没有这么简单,而其中的关键,在于先秦时期的北京地区除了一个琉璃河的古燕都外,还有一个“黄帝后人”的蓟。
在北京城的起源上,有一个重要事件和两个重要古国值得关注。重要事件即西周初年的“封建亲戚,以蕃屏周”,两个古国则一个是召公奭的“燕国”,一个是“黄帝后人”的蓟国。
公元前1045年,周武王伐纣灭商,建立了周王朝。周有天下后,采取的首要举措就是“封建亲戚,以蕃屏周”,全面推行了诸侯分封制。从性质上说,周初的分封可以区分为两种不同情况:一种是对周天子兄弟、宗亲、姻亲、功臣的分封,此类分封的特点一是受封者主要是周天子的家族成员,二是受封者皆“受民受疆土”,诸侯得到的是一处实实在在的被征服土地和臣民。另一类分封则是对先圣王后裔的“褒封”,所谓“褒封”,《公羊传·隐公元年》注云:“有土嘉之曰褒,无土建国曰封。”此言说明,褒封的先圣王后裔与“无土建国”的齐、鲁、燕等截然不同,区别就在于接受褒封的先圣王后裔多是传承已久的邦国,受封者实际上有土有国也有民,只是在名誉上予以嘉封。
事关北京地区的两个封国恰好分属这两个不同类型,一个是新封的燕,受封者是周天子的同姓宗亲召公姬奭,他因功勋卓著而位至三公,故称召公;另一个就是褒封的蓟,受封者是华夏始祖黄帝的嫡亲后裔蓟人。新封的召公奭的燕都可知就在房山琉璃河,这已由考古发掘出土。而“黄帝后人”的蓟,北魏郦道元《水经注》中有明确记载,再加上侯仁之先生的实地踏勘,证明其位于老宣武区、新西城区,具体方位即“现在白云观所在,差不多正处于蓟城的西北隅附近”。白云观既然在古蓟城的西北隅,那么以此为原点,古蓟城自当在白云观的东南方位,恰好位处今北京市西城区的南半部。正是这两个封国的建立,代表了北京建城史的开始。
从蓟城到北京城
一座琉璃河的古燕都,一座今北京城的古蓟邑,这两座古城各有不可取代的历史价值,堪称北京建城史上的双子星座。然而,它们也存在明显的差异,并且突出反映在时间、空间及发展脉络等三个方面。
首先,从始建国的年代上说,一是作为“褒封”,周武王“封黄帝之后于蓟”时古蓟国早已存在,因此它的始建国年代势必早于琉璃河古燕都的西周初年。二是就目前所知,有关殷商蓟国的记载最早出现在殷墟卜辞一期上,其年代约为商王盘庚至武丁时期,大致相当公元前1300年~前1200年。这就是说,蓟的始建国年代再晚也晚不过公元前1200年,迄今已有三千二百余载。而召公奭的燕国,虽然文献一再强调“周武王之灭纣,封召公于北燕”,即以燕国始封于周武王时期,但考古发现却证明此说有误。其关键性的证据有二:一是房山琉璃河1193号大墓的墓主人被认定为燕国的第一代诸侯,而根据铜器铭文记载及器物类型学的分析,可知其受封的时间早不到武王之时,应在武王之后的成王之世;二是1996年清理琉璃河古城层位最深、年代最早的一处灰坑时发现了刻有“成周”二字的甲骨文,而成周是始建于周成王五年的周王朝东都,这说明琉璃河燕都建城的时间不会早于周成王五年。据推算,周成王五年为公元前1037年,距今约3058年,这就是房山琉璃河古燕都的始建年代,比古蓟城晚了不下150年。
其次,从地理空间上说,古蓟城与燕都也相距遥远。如上文所述,古蓟城就在今西城区,与北京城的地理位置完全契合。而召公奭的燕都却偏在北京行政区划最西南端的房山琉璃河,二者仅在地图上标示的直线距离就有一百里。
再次,从发展脉络上说,一方面如考古工作所揭示,琉璃河燕国都城突兀而起,骤然而逝,很快便沦为废墟。但另一方面,丰富的文献史料和地下地上文物却清清楚楚地展现出,蓟的历史一脉相承、贯通古今,一步步孕育出了今天的北京城。两相比照,它们的发展脉络大相径庭。
综上,无论是时间、空间还是发展脉络,召公奭的琉璃河古燕都和“黄帝后人”的“蓟”都不可同日而语,而事关北京城起源的,只有一个“蓟”。虽然这个古蓟城早已被层层叠叠的晚期城邑所覆盖,不会像琉璃河古城那样一直等待着人们去发现,但种种迹象表明,今北京西城区的南半部,就是“黄帝后人”古蓟城的所在,也是北京城的真正源头。倘若今后再举办北京建城的纪念活动,就不能单单以琉璃河古燕都为说了,因为只有古蓟邑才是北京城真正的代表。
既然罗马人能够根据一个神话传说推定出罗马城的“生日”,既然莫斯科城也能在没有任何根据的情况下确定一个自己的生日,那为什么不能基于上述考证,推定出一个有史可稽的北京“城建日”呢?揆诸世界各历史文化名城,不知“生日”而只知“生年”的多矣,相信北京城也迟早会迎来这一天!
(作者系原武汉大学考古专业主任、北京艺术博物馆馆长、北京市文化发展中心主任。本文整理自作者在2022“名城保护·大家谈”活动上的发言,可查询“北京印迹”微信公众号了解更多信息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