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晚报·五色土 | 作者 柴福善
【资料图】
明代长城有九边十一镇,其中东部设蓟镇,戚继光曾任总兵。蓟镇下又设十一路,平谷的百余里长城隶属蓟镇马兰路与墙子路所辖。其中马兰路下辖黄松谷关,明《四镇三关志》记载,黄松谷关“永乐年建,正城,河口平漫。通众骑,极冲,馀通步,缓。”黄松谷关坐落于两山之间,宽百余米,地势较为平缓,中有一河,从北向南流过,今称黄松峪石河,北魏郦道元《水经注》称作独乐河。关两侧各建一座敌楼,1969年修黄松峪水库时拆毁。关南300米的河东岸原有关城,东西宽约300米,南北长约500米,关城内有鼓楼等建筑,现已无存。
志书所记黄松谷,民间叫黄松峪。后因关成村,便称黄松峪村了。1982年,黄松峪村挖线缆沟时,在地下半米来深发现两门长满绿锈的明代火炮。笔者曾在文物所看过这两门铜炮,深感在刀枪剑戟的冷兵器时代,火炮算得上最为先进的重器了。
安边神炮
虎蹲神炮
炮名曰安边、虎蹲
这两门铜炮器物完整,炮身由前镗、药室、尾底、火门等几部分构成,上有凸起的圆箍,把炮身分为数节。药室粗短,上有一圆形小孔,作装捻点火之用,上刻有铭文。其中一门炮通长49厘米,外径12厘米,药膛径6厘米。器身部有阴文:马兰副总兵都督金 恢获第八号铜炮,明天启丁卯年(1627年)造安边神炮。另一门炮通长44.5厘米,外径11.5厘米,药膛径3.5厘米。器身部有阴文:马兰副总兵都督金 恢获第十一号铜炮,明天启丙寅年(1626年)造虎蹲神炮。
安边神炮与虎蹲神炮应该是当时守卫长城所用的两种火炮。两门炮形制类似,年款铭文都刻在尾部同一地方,且笔意相近。笔者以为或是当时朝廷所属的同一制造火器的场所制造的,且铭文镌刻也可能出自一人之手了。从炮身长短、口径粗细比量,安边神炮或许火力更强些。据记载,虎蹲神炮前有铁虎爪、铁绊的圆形圈,以支撑起炮身,尾部也有铁尖的圆形圈,并以铁钉固于地,形如猛虎踞地,故而得名。这是戚继光于嘉靖年间在东南沿海剿灭倭寇时发明的一种轻型火炮,多用于控扼险要之地,一发能射出上百枚小弹丸,为杀伤密集进攻之敌的利器。明隆庆二年(1568年),戚继光调任蓟镇总兵,特以此炮装备了骑兵营,《纪效新书》中称“虎蹲炮比佛郎机而轻,比鸟铳一可当百”,亦可见其威力了。从形制看,或许安边神炮亦如虎蹲神炮,也有支撑与固定的铁虎爪、铁绊及铁尖的两个圆形圈。不过,挖掘出来的这两门炮都只有筒形炮身了。
当然,两门炮铸造的时间,一为明天启丙寅年,即明天启六年(1626年),一为明天启丁卯年,即明天启七年(1627年)。此时距戚继光任蓟镇总兵已过去四五十年。天启年号总共才7年,随之即位的崇祯皇帝也仅延续了17年。也就意味着铸造了这两门炮的十余年后,大明王朝就在李自成起义的汹涌浪潮中被推翻了。
黄松谷关旧址,现已建为黄松峪水库大坝 摄影:柴福善
随着清军入关,长城作为边墙的作用消失,黄松谷关自然也就失去了关口的地位与价值。由铭文“马兰副总兵”,以及铜炮上有“天启”年号,这位副总兵应是天启时人,并有“都督”之职,且为金姓。循此线索,查阅《明史》,终于在“卷二百七十一·列传第一百五十九”处,查到“金日观”之名,书载:金日观“天启五年,以将才授守备,效力关门。擢镇标中军游击加参将,行蓟镇东路游击事,专领南兵”。“崇祯初,加副总兵,守马兰峪”。接着又写,崇祯“三年正月,大清兵破京东列城。兵部侍郎刘之纶遣部将吴应龙等结营毛山,规取罗文谷关,师败。日观遣二将驰援,亦败殁。大清兵乘胜据府君、玉皇二山,进攻马兰城,甚急。日观坚守,亲燃大炮。炮炸,焚头目手足,意气不衰。乞援于马世龙,令参将王世选等赴救,兵乃退。寻复以二千余骑来攻,日观偕世选等死守不下。朝廷奖其功,骤加都督同知。四月,与副将谢尚政、曹文诏等攻复大安城,遂偕诸军复遵化。录功,进左都督。”
炮身所刻将名应为金日观
《明史》所记金日观在崇祯初年以副总兵镇守马兰峪,崇祯三年(1630年)正月因功加都督同知,崇祯三年四月再进左都督,吻合了两门铜炮镌刻的“马兰副总兵、都督金”的铭文。也就是说,两门铜炮上所刻的“金”,不是别人,正是金日观了。
《明史》称金日观“不知何许人”,或许编修《明史》时编修者没有金日观相关资料,不知其为哪里人,恰表明编修者不知为不知的实事求是精神。
金日观是浙江金华府浦江县人,他于崇祯三年(1630年)四月“进左都督”不久,就到莱州任副总兵。莱州在山东东北部,西临渤海。至于他调去莱州的具体时间,史书记述不明。不过,到崇祯十年(1637年),金日观与清兵在皮岛作战时壮烈殉国了。故《明史》记载:
十年春,大清兵攻朝鲜,命从登莱总兵陈洪范往救,驻师皮岛。大清遣孔有德、耿仲明、尚可喜等先攻铁山。四月,分兵皮岛,水陆夹攻。副将白登庸先遁,洪范亦避走石城。登庸寻帅所部降。日观偕诸将楚继功等相持七昼夜,力不支,阵殁,岛城随破。
赠特进光禄大夫、太子太师,世荫锦衣副千户,建祠。
崇祯皇帝追赠金日观为光禄大夫、太子太师,从一品,也是一种哀荣了。
金日观即是浙江人,又怎么来到北方蓟镇的呢?有篇浦江《蔡氏武医世家》记述:金日观,字伯玉,明嘉靖年间人,住县城东街北隅。家境清寒,双亲早亡,与兄嫂度日。他从小在灵泉乡十九都香溪蔡村外婆家长大,随舅父蔡孟铨学武习医。嘉靖末年,日倭不断侵犯沿海诸省,朝廷令大将戚继光、俞大酋征剿。戚继光在浙江余姚、义乌招兵,金日观闻讯踊跃从军,由于武艺高强,作战骁勇,甚得戚继光赏识。后多次荣立战功,官至副总兵。金日观感念蔡氏教诲之恩,曾题写“文武世家”牌匾一块,赠予香溪蔡氏。
如此说来,金日观是跟随戚继光到蓟镇来的,且是戚家军一员了。
这是金日观的大致情况。再说两门铜炮上的刻字,“天启丁卯年造安边神炮”、“天启丙寅年造虎蹲神炮”,分别刻在铜炮尾底部,而“马兰副总兵、都督金 恢获第八号铜炮”、“马兰副总兵、都督金恢获第十号铜炮”分别刻在铜炮药室部。我请搞篆刻多年的专家甄别,说这些字应是楷体,尾底部刻得更规整些,药室部刻的多少有些随手。
作为副总兵、都督,金日观是否来过黄松谷关,未见相关记载,不得而知。那么,两门刻着“金”字号的铜炮,又怎么运来黄松谷关的呢?笔者以为,崇祯三年正月至四月间,此处战事紧张,一批铜炮被运到了马兰路。在刀枪剑戟的冷兵器时代,火炮可算得最为先进的重器。这些铜炮有如及时雨,金日观命人编号、刻字,送到马兰路所辖的各关口。《明史》写金日观,崇祯三年正月,大清兵“进攻马兰城,甚急。日观坚守,亲燃大炮”。作为副总兵、都督,竟亲自上阵,亲手点燃铜炮,可见激战非同一般了。就在这时,也有铜炮运送到了黄松谷关。只是运来的铜炮不一定只有两门,因为发现的两门铜炮一个编为第八号,一个编为第十号,起码中间还应有第九号呢。
铭文中有“恢获”二字,“获”为获得或得到,“恢”又作何解?笔者请教有关专家,有说两门铜炮“获”前之字不都是“恢”字,有个可能是“帐”字。书法家翟德年先生多年治学古文字,认同志书所写的“恢”字,且说这里的“恢”字为“大”的意思,并认为“恢获”应该是一个词,且撰文予以释义。个别字一时未能统一,留待以后再行研究。起码专家对“恢获”作为一个词、不是名字的认知是一致的,所具有的“获得”或“得到”之意基本无异议,且是在规模宏大的军事活动中得到的。当然,这里的“获”字不会有“缴获”之意,因为两门铜炮为明时官方所铸造,更为明时守关将士所使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