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晚报·五色土 | 作者 王道
对于沈从文来说,长篇童话《阿丽思中国游记》算不上他的重要作品,但应该说是沈从文颇为用心的一部小说。而且也是沈从文第一次尝试长篇小说的写作。此书在出版时,封面的设计也颇受关注,而它的设计者,其实是他的妹妹沈岳萌。封面设计者与写作此书的初衷也是紧密联系的。
沈从文、张兆和与沈岳萌的合影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为妹妹写一部童话
众所周知,童话名著《阿丽思漫游奇境记》是由英国刘易斯·卡罗尔创作的长篇小说,曾在世界各地畅销,语言学家赵元任早年曾译为中文在中国发行。这部儿童读物讲述了英国小女孩阿丽思在兔子洞中梦游的奇遇。作品充满了对童趣的描写,细腻刻画了儿童的心理世界。后来还曾衍生出一些舞台剧和电影。
沈从文的这部作品显然是受了这一经典童话的影响,只是他所面对的读者不同。这一点他在《后序》中有记:“我先是很随便的把这个题目捉来。因为我想写一点类乎阿丽思漫游奇境记的东西给我的妹看,让她看了好到妈面前去学学。只是这样无目的的写下来,所写的是我所引为半梦幻似的有趣味的事,只要足以给这良善的老人家在她烦恼中暂时把忧愁忘掉,我的工作算是一种得意的工作了。”
沈从文文中提到的“妹”是谁呢?
沈从文一共有兄弟姐妹九人,其中有两个妹妹,一个妹妹在幼年早夭,还有一个就是九妹沈岳萌。
沈岳萌比沈从文小十岁,在她15岁那年,因为湘西战乱,带着母亲到北京与二哥团聚。
1928年初,沈从文从北京移居上海善钟路亭子间。这年三月份,徐志摩参与创作的《新月》月刊出版,从第一期即开始连载沈从文的长篇小说《阿丽思中国游记》,连载完后又在新月书店出版发行。此间,沈从文也把九妹和母亲接到上海生活。因为母亲生病,其间又不得不转回北京诊治。对于当时的沈从文来说,应付眼前的不堪生活,经济窘迫,身心疲惫。但他还是想要写一点东西寄托理想,或许这篇童话也是他的一个小小希望。同时也是献给尚未成年的九妹的礼物。
这本书的封面题字不是什么大人物,正是沈岳萌。封面内扉页图画则是诗人闻一多的一幅画,是一幅孔雀开屏图,设计成为对开的形式。
这本书的书名题写是毛笔所作,有些隶书的造型,显然是美术字。沈从文书法很好,当然会给妹妹一些指点。但是这个书名题写得很是拙朴可爱。署名“芷嶙制字”,“芷嶙”应该是沈岳萌的笔名。出生于湘西山里的女子,当然不拘于花花草草的名字,显然有些倔强的意蕴。恐怕很多读者都不知道这个设计出自15岁的少女之手。那时沈岳萌好像还不曾进过正规的学堂。
对于九妹的生活,沈从文可谓煞费苦心。他曾努力写作,想让母亲和九妹不至于像自己一样挨饿,甚至写信给家里提及,如果母亲和九妹此时不要他了,自己就可以大大方方死了。直到有一天沈从文进入中国公学教学后,还把九妹安排在中国公学借读,让她读法语,并学习英语和编织。沈从文希望九妹能够走出国门,成为不一样的知识女性,就像凌叔华、林徽因那样的知性女子。
后来沈从文无论是去武汉和青岛执教,都没有忘记对九妹的照顾,时刻想着让她上学。沈岳萌曾一度翻着字典看文学名著《堂·吉诃德》,希望自己能在文学的道路上有所提高。
沈岳萌为二哥设计的小说封面。
精装书与玫瑰糖
沈从文与张兆和结婚后,九妹的婚恋也摆在了眼前。只是此事“两度花开”都没有结果。毕竟在这件事情上,还是需要两厢情愿。
黄永玉先生在《一些忧郁的碎屑》中记录过沈岳萌的形象:“以后我稍大的时候,经常看到她跟姑婆、从文表叔在北京的照片。她大眼睛像姑婆,嘴像从文表叔,照起相来喜欢低着头用眼睛看着照相机。一头好看的头发。那时候兴这种盖着半边脸的长头发,像躲在门背后露半边脸看人……我觉得她真美。右手臂夹着一两部精装书站在湖边尤其好看。”
抗战爆发后,张兆和携带孩子与九妹一起赶赴昆明与沈从文会合。在昆明的西南联大,沈从文为九妹找了个在联大图书馆的工作。没想到在这里工作后的九妹,渐渐开始信了佛教。按说有信仰不是坏事,只是九妹的慷慨解囊,常常远胜于她的实力。从饭食供应到银钱捐赠,九妹的“大手大脚”无疑会与窘迫的家境有所冲突。
在一次西南联大的图书馆遭遇敌机轰炸后,沈岳萌身心遭受重创,当她回到自己的住处,又发现房间物品被小偷洗劫一空。由此一刺激,九妹就失常了。沈从文无奈,只得写信给大哥,把九妹赶紧送回湘西休养。据说当沈从文的弟弟沈岳荃看到九妹如此憔悴相时,一度情绪失控到拔枪,要与二哥沈从文拼命。你是怎么照顾妹妹的!
此后,出于安全考虑,九妹被大哥“幽禁”在家中老房“芸庐”之后的一间偏房,希望她能够早日恢复健康。
此时,沈岳萌还是那个沈从文笔下《阿丽思中国游记》的女主角吗?“女儿的名字,叫仪彬,仪彬这时正立在窗前,(我们的读者,总不会如阿丽思小姐疑心这是黑夜!)在窗前就阳光读她的初级法文课本。法文读不到五个生字,便又回头喊一声妈。”(《阿丽思中国游记》)
九妹,曾经给了沈从文多少灵感和希望。
“妈因为爱惜,从不忍折一朵下来给人,因此,谢落了的,不久便都各于它的蒂上长了一个小绿果子。妈又要我写信去告在长沙读书的大哥,信封里九妹附上了十多片谢落下的玫瑰花瓣。那年的玫瑰糖呢,还是九妹到三姨家里折了一大篮单瓣玫瑰做的。”(沈从文《玫瑰与九妹》)
九妹像一枝盛开的红色玫瑰,行将凋零。
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
后来,九妹到底还是从家里消失了。不知所踪。很多年后,沈家人才知道她嫁给了曾为沈家修房子的莫姓工匠,生下一子,莫自来。
1981年,距离九妹去世已经十多年,莫自来辗转得知沈从文的住址,致信给舅舅,希望进京找个工作。但是沈从文回信给他寄钱的同时,希望他不要来,因为自己“不做官,没存钱”。
1984年,莫自来还是来到了舅舅的面前,舅舅已经是年逾八旬,且在病中,望着有点面熟的后生,沈从文先生心里又会是怎样的感受呢?
现在能够证明的是,九妹是因为没能熬过艰难时期,不幸病逝,年仅四十八岁。
玫瑰凋零,空余一抹旧红。
在莫自来去世后,他的女儿,即沈岳萌的孙女莫长红还一直保存着舅公沈从文写给父亲的信,可惜都是复印件。“她说真迹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被县文化部门借走了,一直没归还。”这是热心的湖南网友刘明先生的记录。模糊的字里行间里,还是能够看到沈从文晚年关心外甥的心情。当然,他只会把对九妹的怀念深深埋在心底。正如他在《边城》中有一句话:“不要刨根问底别人的过去,那可能是永远不想触碰的回忆。”(责任编辑:孙小宁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