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晚报·五色土 | 作者 刘波

9月27日晚，长安大戏院几乎满坑满谷。正是金风送爽丹桂飘香，檀板清脆皮黄悠扬。如此吸引观众的是适逢年节经常上演的大团圆剧目《红鬃烈马》。戏迷们对剧情非常熟悉，精彩之处，摇着头，手跟着锣鼓节拍轻轻的拍着膝盖，还低声跟唱。掌声、喝彩声送给了薛平贵的主演坤生谭筱羽和王宝钏的主演李林晓，还有文武场的精彩助演，他们是以鼓师闫啸宇和琴师张一平为首的乐队。其他演员也表现不俗，他们的“一棵菜”精神让戏迷过足了瘾。

谭门之后的谭筱羽饰演的薛平贵很出彩，其唱腔韵味醇厚舒展，谭筱羽嗓音浑厚、高亢，没有一般女老生所存在的“雌音”，极为难得。谭筱羽，北京京剧院优秀青年老生演员。出生于梨园世家，谭氏第七代后人，其高曾祖是京剧的创始人之一谭鑫培先生。谭筱羽天资聪慧，对京剧艺术有着很高的领会能力。她从小喜爱老生戏，先后得到阎元靖、张庆良、谭元寿、孙岳、白元鸣、高宝贤、李金声、王士英、叶蓬、黄世骧、王展云等名师指点。又天生一副浑厚的嗓音，她的表演沉着，不带稚气和女气，唱中字正腔圆，具有谭门遗风。常演剧目：《珠帘寨》《杨家将》《伍子胥》《红鬃烈马》《凤鸣关·天水关》等。曾荣获文化部中国艺术新人选拔大赛北京赛区金奖；2012年中央电视台第七届全国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荧屏奖。2015年，第三届全国青年京剧演员擂台赛获得擂主奖。2019年黄河流域红梅大赛一等奖。

【资料图】

李林晓饰演王宝钏（废老摄）

谭筱羽的个头高挑，无论穿蟒还是箭衣都能撑起来，这就占据了先天优势。在人物刻画上，观众们可以感受到平贵有历经沧桑后的少年之心，他在武家坡前学秋胡戏妻，试探宝钏是否对爱情坚贞不渝，得到验证后，夫妻寒窑相认最终团圆。他也有对陷害自己的人的愤怒，凸显爱憎分明有仇必报的大丈夫之心，所以回相府找仇人算账，慷慨激昂。更有沉稳大气，用人有度，赏罚分明的帝王之心，在金殿上，杀伐决断，最终呈现了大登殿，大团圆。她的唱韵味十足，一段西皮导板，悲愤中酣畅淋漓的道出夫妻分离十八年的原委：“提起当年泪不干，(原板)夫妻们寒窑受尽熬煎。自从降了红鬃战，唐王爷驾前去讨官。官封我后军都督府，你的父上殿把本参。自从盘古立地天，（流水）哪有岳父把婿参？西凉国造了反，薛平贵倒做了先行官。两军阵前遇代战，她把我擒下了马雕鞍。多蒙老王示恩典，反把公主配良缘。西凉的老王把驾晏，众文武保我坐银安。那一日驾坐银安殿，宾鸿大雁口吐人言。手持金弓银弹打，打下了半幅血罗衫。打开罗衫从头看，才知道寒窑受苦的王宝钏。不分昼夜往回赶，为的是夫妻们两团圆。三姐不信屈指算，连来带去十八年。”夫妻在寒窑正式相见后，宝钏见他有了胡须，不敢相认。熟不知自己也是红颜不再，寒窑没有镜子，平贵让她以水盆为镜，再度证明宝钏为爱情坚守十八年的艰苦，平贵对宝钏心生敬意，感叹不已。好在苦难过后是甘甜，在一番周折后，平贵终于驾坐金銮，一段西皮导板转原板唱出他的春风得意：“龙凤阁内把衣换，薛平贵也有今日天，”一个曾经被人耻笑、嫌弃的花郎汉，“到如今端端正正、正正端端、驾坐在金銮。” 这话出自宝钏之口，她为平贵骄傲，也是她苦尽甘来，反衬出她当年与其父三击掌的选择没有错。虽然是说其父，其实何尝不是鞭笞生活中的嫌贫爱富之人呢。平贵在西凉有了代战公主并没有嫌弃糟糠之妻，也没有辜负宝钏的十八年的坚守。他对岳母感恩报德，恭敬有加。岳母责怪了王丞相之后非常开心道：你道我养女无好处，一女胜过十个男。宝钏封在昭阳院，代战西宫掌兵权。将老身封在养老院，一日三餐王去问安。因为宝钏讨情，还有岳母的缘故，平贵最终还是放过了王允。这样的大团圆结局符合我们的审美，也符合节庆欢乐的气氛，因此也是此剧常演不衰的缘由之一。

谭筱羽饰演薛平贵（马涛摄）

作为一名合格的京剧老生演员，其剧目体系必然是多元的，谭派老生更是如此，唱工戏、做工戏、靠把戏各门都不可偏废，因此，谭筱羽从艺术成长的长远角度考虑，各类剧目齐头并进。谭筱羽不但演出谭派经典剧目，还积极挖掘了一批老生行当的基础剧目及其他流派的代表剧目，如《凤鸣关》《天水关》《过巴州》《取成都》等，为的是不断拓展戏路，提高自己的表演水平。京剧的唱腔韵味在于演唱的技巧，昆曲讲求口法，而京剧则讲究气息、发音、吐字等。谭筱羽深知只有在这些方面严格要求，才能保留住传统的味道。因此她不但在唱上下功夫，对于念白她也同样重视。谭筱羽作为一位女士，她为了舞台形象的干净漂亮，每次演出前都要刮鬓角、后发脚和眉角，这些细节可能是一般观众所不太注意的，但成功往往取决于对各种细节的追求，谭筱羽舍弃了生活中的美，换来了舞台上的美。

武家坡前的夫妻对唱和念白最是精彩，充分展示演员的功力。当平贵请人传信宝钏，说她丈夫带来了万金家书时，闷帘一声“来----了”，饰演王宝钏的程派青衣李林晓手持竹篮缓步出场。只见的她身材高挑，扮相清秀。一个穿越十八载风霜的妇人，一席青衣虽是穷困，却不掩其相府千金的稳重和气度，收到了碰头彩。李林晓是中国戏曲学院硕士研究生，张火丁程派研习班学员。师承孟宪瑢、方鸣珍 ，王志怡、陈琪、张曼玲、李文敏、张火丁、谯翠蓉、沈健瑾、迟小秋、李海青等。擅演剧目有《贺后骂殿》《窦娥冤》《荒山泪》《玉堂春》《汾河湾》《锁麟囊》《春闺梦》《红鬃烈马》《文姬归汉》《梁祝》《白蛇传》《江姐》《朱痕记》《鸳鸯冢》《金山寺》《战金山》等。曾荣获中国戏曲小梅花大赛金奖、CCTV首届学生京剧京赛金奖、CCTV第七届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铜奖。李林晓于2019年举办了个人专场演出，主演了《春闺梦》《白蛇传》，2021年举办了个人专场演出，主演《白蛇传》，收获了许多青年“粉丝”。

李林晓平素勤学苦练，在加入张火丁程派研习班后，一对一的实授使她的技艺有很大的提升，同时，坚持舞台实践让她变得更加自信。她的表演颇有张火丁的风范。在出场后的西皮慢板中有很好的体现：“多蒙邻居对我言，武家坡又来了王氏宝钏，站立在坡前举目观看，那一旁站定了一军官，假意儿在此间把菜剜，他那里问一声奴好回答一言。”宝钏独守寒窑十八年，对陌生人怀有很大的戒心，表现的很内敛，虽然她很迫切的想拿到家书。在与自称是送信人的问答中，随着剧情逐渐展开，戒心变成被调戏后的寒心，然后是寒窑夫妻相认的欢心，当然，还有最终大团圆的大舒心。李林晓很好的掌握了人物的情绪变化，段落清晰，层次分明。她和平贵二人，你来我往的对唱，把戏推向高潮。让观众看到了一个立体、丰满，自尊，自爱，聪慧，知书达理，貌似柔弱，实则刚烈的王宝钏。因为自己衣衫褴褛，她羞于上前接取信函，便以打哑谜的方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。当听说家书被弄丢了，她无比愤怒，但还是有所克制，那是她苦等十八年唯一的一点音讯。李林晓的念白在抑扬顿挫中展现了力度，节奏掌控也很到位。“有道是为人谋而不忠乎，与朋友交而不信乎。失落人家书信，岂不令人痛乎呀？”随后，她推断来人丢失家书的缘由，“想是我丈夫带来安家银子，被你尽数花费。书信拿不出来，可是么？”当听说来人依稀记得书信的内容，她更是疑心他是有心失落，而她的疑心是很有道理的，顷刻就在问答中变得分明。“八月十五月正明，薛大哥在月下修书文”。这一段展示了她对丈夫状况的惦念和关切，尤其是听到平贵因丢失了军马受刑四十军棍，心痛不已。宝钏很有见识，明白丢失军马是要赔偿的，但深知平贵贫寒赔不起，所以开始担心丈夫的命运。听说平贵向送信人借钱，她开始盘问他们军饷几何。“我那薛大哥，乃是风流的男子，银钱尽数花费。为军的乃是贫寒出身，故而积攒得下，借与他用，”“本利算来二十两，不曾还我半毫分。”当听说平贵还不上钱，却提起有王宝钏时，她马上警觉起来，呵斥凑到眼前对自己非礼的来人站远一些，昭示自己凛然不可侵犯。一句“薛大哥无钱将妻卖，将大嫂卖与当军的人，”令她霎时怒不可遏。在再三确认这消息后之后，她气愤不已，潸然落泪，她十八年吃糠咽菜的坚守换来的是被卖了！唱腔从幽咽婉转，含蓄低沉，转到高亢激昂，李林晓这里处理的很好，（哭头）啊！狠心的强盗啊！接（西皮二六板）：“指着西凉高声骂，无义的强盗骂几声。妻为你不把那相府进，妻为你丧了父女情。”在愤怒和委屈之中她并没有失去理智，而是进一步盘问细节，“既是儿夫将奴卖，谁是那三媒六证的人？薛平贵回复：苏龙、魏虎为媒证，王丞相是我的主婚人。宝钏马上说：“那苏龙、魏虎是内亲。你我同道相府进，三人对面你就说分明”。平贵回答：他们和我有仇恨，咬定牙关就不认承。宝钏马上说自己娘家很富足，还钱不在话下：“我父在朝为官宦，府上金银堆如山。本利算来有多少？命人送到那西凉川。”来人耍赖，露出“狰狞”的面目，“为军的要人我不要钱”。宝钏即刻祭出父亲官高爵显，来弹压对方，“我进相府对父言，命几个家人将你拴。将你送到那官衙内，打板子，上枷棍，丢南牢，坐监禁，管叫你思前容易你就退后的难。”谁知来人却不以为然：大嫂说话理不端，卑人哪怕到当官。衙里衙外我打点，管叫大嫂你断与了咱。在平贵赠银说：“拿回去，把家安，买绫罗，和衣衫，做一对少年的夫妻咱们过几年”时，宝钏言辞掷地有声，一字一句的回敬：“这锭银子我不要，与你娘做一个安家的钱。买白布，缝白衫，买白纸，糊白幡，做一个孝子的名儿在那天下传。”这精彩对唱收获了观众的一片叫好之声。谁知此言一出，来人变了脸：“是烈女不该门前站，因何来在大道边？为军的起下，这不良意，一马双双往西凉川，”并催促她上马。宝钏此时并没有惊慌失措，而是抓起一把土，撒向平贵，乘着平贵揉眼睛的功夫急忙跑回寒窑。李林晓的唱、念、做都中规中矩，可圈可点。她的表演很细腻。在做上，被老生调戏时，水袖灵动有致，第一次将水袖由肩拂下，第二次斜下掸开，第三次抡圆腾挪而过，姿势不同、劲头不同。下场跑圆场及撒土抖水袖，身斜步稳，眼神与水袖与足尖、与裙幅、与手指均打成一片，速度快却不失妩媚，稳健中透着柔和。在之后的大登殿上，宝钏雍容有度，见了年轻美貌的代战公主，心中有一丝嫉妒，就是她缠了自己的丈夫十八年，但表面上礼数周全。毕竟代战公主手握兵权保着江山，她话中有话，“多谢你照顾我夫十八年，”她是正宫娘娘，要有母仪天下的胸怀。

闫啸宇在司鼓（凌风摄）

在京剧演出中，精彩的呈现，优美的唱腔和表演都离不开乐队的支持。这在行内叫做“烘云托月”，司鼓和琴师功不可没。许多京剧表演艺术家乃至京剧艺术大师,都有自己的鼓师和琴师。京剧演员必须与鼓师和琴师密切合作,达到一种默契，形成合力，共同演绎创造舞台艺术的辉煌。观众通常只是在戏单上看到司鼓的名字，却很少见到过其真面目。因为演出时，他们坐在琴师之后，谢幕时他们站在演员的边上，演奏时的演出服都是深色系的，沉稳低调，不惹人注目，时刻记得不能喧宾夺主。其实司鼓不仅是京剧乐队的主要演奏者之一，还是乐队的总指挥，左手敲檀板、右手以鼓楗击单皮鼓,有时双手执鼓楗击鼓,而且通过眼神、手势、楗姿等,来指挥打击乐与管弦乐的起止、快慢、轻重，是场上的灵魂人物。通过唱腔，念白，动做，武打舞蹈，曲牌五大系列的锣鼓点组合，经深奥的变化，体现打击乐強大的宣染力，起到衬托剧情人物的作用，让生、旦、净、丑，各个出彩。当日的司鼓是闫啸宇，年轻帅气，观众的掌声，演出的成功也有他的一份功劳。他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，先后师从师从王艳君、张宗英、杜浩、马建立、苏继宗、宋晓璞、金惠武等老师。闫啸宇基本功扎实，精于专研，不但熟知演出的剧目，还悉心揣摩演员的风格和习惯。经常参演的剧目有《红鬃烈马》《珠帘寨》《白蛇传》《杨门女将》《锁麟囊》《四郎探母》《西厢记》《凤鸣关·天水关》《过巴州·取成都》《西厢记》《梁红玉》等。他还多次为空中剧院、风华国乐、青春戏苑、五四青年节戏曲晚会等重要演出伴奏，在新编京剧《大宅门》中担任司鼓伴奏。他还与坤生王子，还有琴师张一平共同合作创作录制了《如是西皮》，两年出了两个专辑，用京剧的板式演唱传统古诗词，把京剧和诗词结合在一起，颇受欢迎。实际上，京剧戏词所使用的十三辙，与格律诗的诗韵，以及后来的词韵，异曲同工。所以很多戏词都朗朗上口，透出深厚的文化底蕴。二者的结合不仅为京剧的传播做了积极的探索，还为传统文化增色，让诗词在吟诵之外，增加了京剧声腔的优美律动，可谓相得益彰。闫啸宇是一位很有发展前景的鼓师。

张一平在操琴（凌风摄）

观众在舞台右侧的乐队里能看到一位梳着马尾辫的年轻女琴师，沉稳大气。她就是张一平。在演员们精彩唱段或者是过门时，一把胡琴在手，散发出魔力，胡琴“给劲儿”，演员借得上劲儿，观众往往会高喊“好弦！”这是对琴师最好的褒奖。高水平的琴师绝非简单看谱子伴奏，而是要把唱腔唱词烂熟于心，还要熟悉不同流派的唱法去领奏，托腔保调。琴师要首先会唱，会唱才懂得如何拉好。演员是用嗓子唱，琴师是用乐器唱，二者要高度和谐、统一。张一平弓法娴熟，张驰有度，疾徐自如，快节奏时，快而不乱，颗粒清晰；慢板节奏，不嗜拖沓。全场随剧情峰谷错落，跌宕起伏，令观众大饱耳福。在细节处理上，她丝丝入扣，“傍得严”“垫得巧”，落音的长短、力度的强弱对比、首尾的尺寸（节奏）合理，荡、忝、夺、让的技巧运用凸显了剧中人情绪变化，恍然间令人记起“间关莺语花底滑，幽咽泉流冰下难”的名句，刻画出清晰的场景和人物。张一平和谭筱羽、李林晓长期搭档，共同演出了《失·空·斩》《杨家将》《伍子胥》《四郎探母》《红鬃烈马》《珠帘寨》《大·探·二》《龙凤呈祥》《将相和》《凤鸣关·天水关》《锁麟囊》《白蛇传》《春闺梦》等剧目。张一平八岁学习京胡，10岁考入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，后先后就读于中国戏曲学院本科和研究生，21岁进入北京京剧院工作。在陈志忠、王鹤文、姚利、蔡国盈、宋婷婷、刘震国、吴炳璋、杜凤元、赵宇等诸位良师的亲自指导教授下，京胡演奏技艺日臻成熟，成为青年琴师中的佼佼者。还曾为京剧名家及青年演员谭孝曾、杜镇杰、张慧芳、陈俊杰、张馨月、杜喆、马博通、裘识、李佳、白金等伴奏；多次参加春节戏曲晚会、元旦晚会、五四青年节演唱会、中秋晚会、重阳节演唱会等节庆演出活动。首演新编京剧《大宅门》《碾玉观音》《好汉武松》等。2021年9月25日晚，北京京剧院在国家大剧院小剧场以“琴挚升平”为张一平举办了一场京胡演奏专场演出。这是她艺术生涯中的第一个专场，是向喜欢她的戏迷和支持关心他成长的领导、老师们的一次全面汇报，也是她对个人艺术生涯的一次总结。正是通过不断的演出实践和不懈的艺术探索与积累，张一平的艺术表现力不断提升，逐步成长为年青一代琴师中的佼佼者，受到了业内专家、领导、同行和广大戏迷观众一致称赞。

关键词： 红鬃烈马 北京京剧院 西皮导板